
晚稻收割一上岸,勞力就要上山了。
矮大哥其實并不矮,書名叫羅承志,生于三年困難時期。那時候,莫說長,能活就已經不錯了,加至家庭成份是富農,父親又背著吃過人衣胞的惡名,小時候確實活得很尷尬,四五歲了,還沒有別人兩三歲那么高,人們漸漸便把他叫作矮大哥了。六七歲時,本來到了讀書的年齡,但因為看著太矮,老師也不敢收他,直到十二歲時才讀小學一年級。
現在已經不矮了,據他父親說,這是他們家的遺傳,長大不長小,十五歲前是不怎么長的,上了十五歲就一天一個樣了。在南方,有那么高就已經不錯了。
推薦上大學,是怎么也輪他不到的,盡管他腦子不笨。但干活,他確是一把好手,十七歲小學畢業后就加入了農民的行列,對犁田耙田,他似乎很有悟性,一學就會;插田打禾都是別人搶著要的勞力,山上、田間、地頭一應農事無不精通?,F在唯一不太會的農活就是燒石灰了。
秋收上岸,他盼望久已!
時令雖剛至初冬,但他的心卻早已“春意盎然”了。小學畢業后的兩年多時間里,青春期的他雖然遭遇到了一些莫名的煩惱,但去年的這個時候,他的人生捕捉到了一些讓他陶醉而又難忘的信息。
冇名姓實際上是有名有姓的,本姓李,小名叫細妹子,讀書時叫的李小云。由于其父親秉性古怪,母親性格潑辣,加至頭胎是女孩,他們家已經三代單傳了,第二胎又是女孩,夫妻心照不宣,其嗲嗲①也很不高興。在取名的問題上便很久難達共識,后來其鄰居問之小名,其父憤而胡說:“叫冇名姓!”于是該名便傳播開去,等到他們全家統一思想叫“細妹子”時,人們已經習慣叫冇名姓了。為此小名,其嗲嗲還發過幾次火,但都無濟于事,背著其嗲嗲,人們還是叫她冇名姓。久而久之,她自己也只好認可這一名字了。
冇名姓像所有未嫁的農村少女一樣,圓圓的臉兒并不白晰細嫩,而是黑里透出一點咖啡紅,太陽似乎從來沒有少光顧,眼睛有點傳神,整個眼珠子黑白分明,黑的像墨,白的像雪;睫毛像是戴著的夾,長長的掩護在眼球四周;衣服并不華麗,但很合身,而且異常的整潔,褲子的臀部打著兩個圓圓的補丁,縫得天衣無縫,如果不是顏色的不同,初看上去,幾乎沒有縫合的痕跡。她有著農村少女標準的身材,苗條而不失豐滿,結實而不失婀娜,腰細而不單,臀實而不肥,上下勻稱,比例協調。
滿弓嗲嗲那真是駝,而且不是一般的駝。如果只看下半身,你會覺得他高大而且英?。耗_桿修長,肌肉發達。但他的上半身似乎被人垂直捏了一把,前胸往前挺,后背向后凸,就像一只拉滿了的弓。他的駝是天生的,聽說年輕的時候一次在山上砍了一棵大樹,被腰斷的清筒滾下來輾了一下,人沒有被壓壞,倒他的駝子壓平了一些,所以自那以后不像以前那么駝了――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個駝法!
滿弓嗲嗲就是細妹子的嗲嗲,他很牛皮,幾乎所有的農活他都能掌得夾下,所以一般的農事都是他說了算,生產隊沒有不服他的;家里的事就更別說了,他不表態,什么事都定不下。
秋收上岸以后,最大的農事就是燒石灰,燒石灰最重要的環節就是打石頭、裝窯。這樣的活這么多年都是滿弓嗲嗲掌的夾。曾經有人笑他:“還不培養接班人,生怕別人搶了你的飯碗,明日你死了就莫燒石灰了!”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似乎沒有當作一回事,又似乎早有安排。
燒石灰的人馬分成兩部分,一部分人負責砍灰柴,這大都是婦女和孩子的事;另一部分人負責打石頭、裝窯,這通常是男人們的事。隊長今年把矮大哥安排在打石頭一組,他多少有些不愿意,但隊長說:“你已經長大了,是全勞力了,還天天想跟到女人家們屁股后頭去混飯吃?”隊長說他長大了,他心里當然很舒服。人們就是這樣,小的時候巴望自己長大,巴望大人們把他當作大人看,而一旦真的長大了,又渴望回到童年的時光,希望自己永遠也別長大,永遠那么天真無邪,永遠那么無憂無慮。但一想到去年這個時候在老虎嶺上砍灰柴的事,他很有點婉然不舍。
去年他被分在砍灰柴一組。深秋的清晨天空格外的藍,空氣也格外的清新,他早早起來,把砍柴刀磨得鋒利,吃過早早飯,準備好中午的干糧,提著用三節大毛竹制成的水壺裝上水,扛著扦擔②就上山了。他從來不喜歡熱鬧,總愛往人少的地方鉆,這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砍灰柴論的是包工,誰砍得多,誰得的工分多,大家鉆到一起就砍不到更多更好的柴火了,他這樣想。所以他往往一個人獨自行動,獨往獨來。從屋里出來,他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感。走在山間的小路上,他吹著口哨,迎著習習的但已略帶一點涼意的微風,向著他昨晚想好了的目的地出發了。
矮大哥生活的地方屬越城嶺的末端,這里不是典型的山區,也沒有丘陵的蜿蜒溫柔,一條長沖貫穿其中,叫五里長沖。長沖里有兩條沒有溝通的干河,相傳很久很久以前,紫江上游遭洪災,河水無處下涉,上游生靈涂炭,為了拯救受災的生靈,玉皇大帝派河母娘娘下界開河。河母娘娘到了人間,馬不停蹄、夜以繼日地投身開河之中,她的手指向哪里,河道就往哪里走向。按天庭計劃,紫江本來是要從五里長沖過的。由于上游來水洶涌,為了盡快成河,河母娘娘便一手指著上游一手指著下游,相向同時掘進,到了五里長沖時,日夜操勞的她已經精疲力盡了,實然間打了一下盹,雙手隨之一顫,河水便從現在的河道走了,留下了兩條沒有溝通的干河。如今的干河兩邊一年四季綠樹成蔭,山花爛漫,野果飄香,正是極好的生態樂園!
良好的生態為砍灰柴提供了充足的材源,為了世代傳承,人們約定只準砍柴,不準挖蔸子。盡管年復一年砍柴燒窯,但經過一年的生長,柴草往往又會生機勃勃,足夠燒窯之用。
矮大哥從來不去占山,每次看到掛在樹杈上的灰柴鬼崽就納悶:這么寬廣的山嶺,哪里沒有灰柴砍,非要在秋收還沒有上岸的時候搶先占著?
老虎嶺陡峭險峻,灌木叢生,是相傳這里曾經有老虎出沒還是因為山勢兇險而得名,不得而知。對于一般的人,老虎嶺只能敬而遠之,爬上去不知要費多大的勁。他知道這里絕對沒有人占山。矮大哥很麻利地就爬了上去。站在山上,從來沒有看到過的美景盡收眼底:遠處的村莊在晨曦的映照下起伏錯落,裊裊炊煙似乎被什么壓著,籠罩在屋宇的上空,在村莊的兩山之間形成一座煙橋,這是深秋特有的風景;稻田像弈者殘局,還沒有挑回去的一束束稻草像千軍萬馬待命于田間,密密麻麻散布一地;荷花塘像小女人的一面手鏡,鑲嵌在廣袤的殘局中央,遠遠看去波瀾不驚,靜若處子;連綿的山嶺蜿蜒跌宕,近的似墨,遠的似藍。我早就應該到老虎嶺上來看看了,他這樣想,年復一年生活的地方,從來也沒有發現她居然有如此之美!登高之快讓他心曠神怡!
挑出柴火里的荊棘是砍柴的第一步,老虎嶺上最討厭的就是倒掛刺,它的全身都帶鉤,甚至連葉脈之上也不例外,而且鋒利無比。一旦粘上它算你倒霉,硬扯難脫,否則少不了皮肉之苦,衣褲之爛;急扯不行,否則扯開這邊那邊粘上,讓你“難脫干系”。對付它只能用一個木杈先把它叉住,然后用刀將它劈下,再用杈子將它刁得遠遠的。如果不小心被它粘上,只能慢慢地,一個刺鉤一個刺鉤地解開,然后悄悄地離開它的魔掌。另一種就是檳榔刺,雖然沒有倒掛刺那么“粘乎”,但它的“手腕”很長,一蔸檳榔刺往往占據十多平米的地盤,而且隱藏很深,偽裝很真,不注意發現不了它的存在。矮子已是第三年砍灰柴了,他把柴火叢中的刺全挑出來,揮起鐮刀便砍了起來。
燒石灰用的柴火都必須是一束一束的,叫“灰柴鬼崽”。而且生柴一般十斤左右,也就是雙手能夠銜住的樣子,大了窯口塞不進,小了燒窯時火力跟不上。由于他刀快力大,唿唿唿三下五除二,一束柴火就砍好了,不到一個小時,一擔灰柴就到手了。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停下來,喝上一口水,休息一下。如果在平時,他還會拿出旱煙抽上一口,現在他不敢,因為在山上,怕起火。但一個人在山上實在還是有點悶,于是,他想起了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教唱的一首山歌,便扯起嗓子唱起來“這山望到那山高,望到我妹妹在撿柴燒,有錢賣擔大柴燒,莫把我妹妹曬黑了!”其實,矮大哥在小學讀書的時候唱歌就出了名的了,曾經代表學校參加過全鄉的小學生歌呤比賽。他音色優美、音域寬廣、聲音嘹亮。娓娓的歌聲借著習習的山風回蕩在這幽靜清涼的峰谷之間,讓人陶醉!
唱者無心,聽者有意。特殊含意的歌詞讓正在對面山上和她母親一起砍柴的冇名姓聽得一清二楚,少女特有的敏感觸動了她的神經:好像他的歌就是對她唱的!她的臉一陣紅似一陣的,她的心也抑制不住地突突跳個不停,實在讓人太感動了!她循著聲音望去,遠遠的,只看見一個灰色的小點,如果不動也不出聲,站在她這個位置,很難知道那是一個人。因為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原故,她一聽就知道是矮大哥的聲音。聽完這歌,她的心澎湃著,情竇初開的心扉在這寥無人煙的山嶺上舒展、放大、飄搖。如果可以,她好想飄到矮大哥的身邊!
好在,她的這一微妙的變化沒有被母親發現!
外表平靜的她怎么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她想起了去年冬天大家在一起剝花生的時候他為什么一直眼靈靈地看著她,看得她心里癢癢的,臉頰甚至有點紅了;她想起了那天村里放電影,他為什么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久久不愿離去,甚至差點將自己的身體貼住了她的身子;她想起了挖荸薺那天他為什么三下五除二將她身邊的表層泥巴掛開,好讓她很容易就挖到荸薺;她甚至想到了那天生產隊開會的時候他為什么選擇坐在她的對面……總之,有關他的影像就像電影烤貝一般接二連三源源不斷雜亂無章地閃過她的腦海,一個上午,她的心再也沒有平靜過,好像完全飛到了矮大哥身邊。
時至正午,冇名姓說:“先挑些柴火下去過秤吧,免得到時擁擠。”母親同意了。
唱了這一曲,他的嗓子好像舒坦了一些,心境也放松了許多,手腳也出奇地快起來。在農村,12點鐘的時候離休工還有一段時間,但為了避開過秤高峰期,離石灰窯較遠的,往往要先準備下山。矮大哥將砍好的灰柴縛好,一捆一捆地往山下挪。坡陡的地方就滾下去,平、緩坡的地方就人在前、柴在后,倒退著往山下拖。
山下,無數能叫上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小鳥一個個扯開喉嚨歡唱著,引得矮大哥側耳細聽。“人民酒醉”鳥的聲音最宏亮,“人民”二音扯得很長,“酒醉”二音叫得急促,真的把人叫醉了;“挺貴重”鳥的嘴里似乎銜著一枚珠寶,高歌著“挺貴重,挺貴重!”似乎在向人們炫耀著自己的高貴;黃鸝在說“你快過客”,斑鳩在叫著“姑-姑-”,畫眉的鳴叫抑揚頓挫,百靈的聲音甜美動人......多少年來充耳不聞的鳥鳴讓他醉美了心底!
快到山腳的時候,他停住了,一個身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晃動著,他定睛一看,那不是冇名姓嗎?大概是因為急了,她正在方便呢!
在這人煙稀少的山溝里,突然遇到如此的艷情,他感到太驚訝了,充滿青春沖動的心似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腔,無法言喻的勃動讓自己的身體在膨脹-膨脹,說實話,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成熟女人的那個部位,更何況是一個黃花少女的!他說什么也無法抑制自己那顆騷動的心。這時,男人特有的力量從他的心中暴發出來,他站住了,而且摒住了自己的呼吸,放低了自己的身體,靜靜的,充滿想像地看著,他多么希望就這樣看下去,哪怕不回家、不吃飯、不睡覺!
但“好景”不長,許多“好的”東西往往稍縱即逝!
在她完成了自己的放松以后,他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她并沒有緊張,仿佛是她預料之中的,她微紅著臉,聲音甜美地叫了一聲“承志哥哥,你也在這里啊!”第一次聽到有人叫自己承志哥哥的他,心里甜滋滋的,高興得甚至眼睛都有點濕潤了!
“細妹子,你一個人嗎?”他聲音有點膽怯至而嘶啞地問。
平時別人都叫她冇名姓,今天聽到矮大哥叫她細妹子,甚至聲音還有點那個,她從心眼里高興,恨不得跑上去抱著他親一個,但少女的矜持阻止了她。
“我娘還在山上!”
他們將各自的灰柴挑著,往石灰窯的方向挪移著。
看著細妹子吃力的步子,矮大哥似乎有點心疼了,他說:“你先歇歇吧,我來給你挑!”說著搶過她的灰柴飛快地往石灰窯走去,細妹子在后面跟著,心里比吃了蜂蜜還甜。到了臨近窯邊的時候,矮大哥放下了柴火,細妹子也心領神會地挑著擔子走完了剩下的幾步!
此后的幾天,除了細妹子的“方便”之外,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各自上山,又不約而同地各自下山、不約而同地去過秤等等。矮大哥也毫不例外地替細妹子挑那么一段。
幸福感強烈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之間,一窯的灰柴就砍好了,還沒有償夠青春之美的他們就這樣結束了秘密之行!
本想再借今年砍灰柴的機會重溫去年美好時光的,不想卻被安排在了打石頭、裝窯一組!
滿弓嗲嗲一清早就到了矮大哥家門口,扯著嗓子催命一樣的喊:“矮大哥,你這個懶鬼,還不起來,太陽曬屁股了!”聽到滿弓嗲嗲的聲音,他多少有點心驚,要是別人叫他,他理都不得理,憑什么叫我“懶鬼”!但對于滿弓嗲嗲,他多少是有點敬畏的,農事權威不說,關鍵是他的心里現在裝著細妹子!加至叫他“懶鬼”,生怕被別人聽見,特別是怕細妹子聽見。于是,他一個翻身爬了起來,揉了揉巴滿眼屎的眼睛,胡亂洗了一帕臉,扛著昨天領的鏨子、錘子等打石頭工具跟著滿弓嗲嗲一路上山了。
其實,先前排工的時候,隊長是把自己的兒子安排跟到滿弓嗲嗲的,但滿弓嗲嗲嫌他兒子懶而且不聽話,又喜歡稱祖師,嘴里卻說:“你兒子太聰明,我教不下他!”
打石頭的石山所在地叫枕崽頭,離石灰窯不過兩百米。矮大哥第一次來到石山地多少有些彷徨,先前只聽說打石頭首先要選好下鏨子的地方,究竟怎么選,自己真還沒經驗。“還站著干什么?跟我來!”滿弓嗲嗲選了一處上面較平的陡巖石頭,指著山石的凹陷處說:“就在這里下鏨!”滿弓嗲嗲左手拿著一根一尺五左右的鏨子,右手掄起3斤左右的鐵錘做起了示范:“掌鏨要穩,下錘要準!”開鑿以后,他將錘子交給了矮大哥。矮大哥一錘下去,差點錘斷了滿弓嗲嗲的手。“你這短命鬼,想死啊!?是打鏨子還是打我啊?”說實話,這第一錘他真有點走神,因為細妹子剛好從他們的眼前經過!
當然這一細節滿弓嗲嗲是不知道的!
經滿弓嗲嗲這一罵,他回過神來,鎮定了自己的情緒,之后的動作很令滿弓嗲嗲滿意。
幾個回合下來,他的手有點酸痛了,停下來,甩了幾下手臂,看了看手掌,居然紅彤彤的。“握錘子的時候不要握得太緊,帶著不掉就可以了,特別是落錘的時候要順勢而下,全身放松!”滿弓嗲嗲這樣跟他說。
“你來掌鏨,我來打一下!”滿弓嗲嗲接過錘子,并告誡他掌鏨的時候雙手輕握鏨身,至少一只手的肘子要落在蹲著的一個膝蓋上,這樣鏨子才不會搖來擺去,掄錘的人才有定準,不至于打偏,每打一錘,鏨身要旋轉一下。“需要在炮眼里加點水了。”滿弓嗲嗲說。矮大哥拿來早晨出來就準備好的竹筒壺,往炮眼里灌了一點水,兩個換班打起了炮眼。
滿弓嗲嗲掄大錘頗有一些花樣,他雙腳前弓后箭,錘子落下后不是直接舉起,而是順勢下落然后弧形后舉經頭頂往前跟著打第二下,整個動作就是掄著錘子畫圓圈,一氣呵成,似乎一點不費力!矮大哥看著心里暗暗佩服!
一陣“畫圈”以后,滿弓嗲嗲說:“將炮眼里的石漿抽出來!”矮大哥束手無策。“你是脹飯的!”說著拿起一根中通的小口徑長皮竹插進炮眼里,然后用手捂住竹子的上方口子,將石漿從炮眼里吸了出來。
大約一小時后,鏨子換成了一根長的,兩個小時左右,一個炮眼就打好了!此后就開始裝炸藥。“我們的炮眼比較深,石方也會比較多,至少要用兩節炸藥。平時用藥要看石方多少,不要搞浪費。裝藥時務必要小心,如果炸藥沒有到位,千萬不能用鏨子去沖藥,只能用竹子慢慢將炸藥推下去!”滿弓嗲嗲告訴矮大哥。炸藥裝好以后,就要把帶導火索的雷管插到炮眼里去,緊貼炸藥。全部工作結束后,其他幾個打炮眼的約定了一下進度,然后由有經驗的中年人負責點火。大約3分鐘后,導火索點著了,點火的人一邊跑一邊嘴里不停地喊:“點了火了,快躲好哦!”一般一分鐘左右炸藥就爆炸了。當然也有個別啞炮,那是比較棘手的事,一般情況下那個炮眼就不再用了,而在旁邊另打炮眼,但那是要十分小心的。
放了炮,大家都休息一下,抽煙的抽斗煙,撒尿的撒泡尿。矮大哥說:“我肚子不舒服,要去方便一下!”他三步并作兩步,一陣風似的蹓走了。
這是多么難得的機會啊,他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趕到那里。
有時候,相愛的人是用不著用任何物質或語言的方式進行溝通的。他們就是這樣,似乎是潛意識的呼喚!等他趕到那里的時候,她也似乎到了不久!這里是他們去年意外相遇的地方。“你怎么在這?”矮大哥故作驚奇地問。她紅了臉,興許是去年相同的緣故吧。“承志哥,你不是在石山山打石頭嗎?”“我說肚子丑,到這里來看一看!”他倆心照不宣地挨近了一步!
突然,一條刀把大的眼鏡蛇從刺篷里懶洋洋地鉆了出來,看到他們倆,它舉起了撐開得像手掌一樣的頭,嘴里發出“吱吱”的聲音,吐著長長的信子看著他們!細妹子被這突如其來的險像嚇呆了,尖叫了一聲撲進了矮大哥的懷里。略帶驚恐但必須故作鎮定的矮大哥立即左手摟著她,右手隨機撿起一根木棍,狠命地揪向眼鏡蛇。受揪的眼鏡蛇兩眼緊盯著他們,一彎一拐地匆匆溜進了柴草叢里!
不知道是因為解除了危險還是因為驚魂未定,看著遠去的眼鏡蛇,細妹子反而更緊地靠在了矮大哥的懷里,滾燙的臉緊緊地貼在了矮大哥的臉上。他們的心突突地跳動著。在這空曠的山野里,除了習習的山風的聲音,似乎只能聽到他們的心跳了!特別是他們的胸脯緊緊地貼在一起的那一瞬間,他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順著對方靠過來的臉,他們的眼前一遍模糊,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聽不見了,鼻息嗅到了前所未有但卻夢寐以求的甜美,嘴唇不由自主地吸在了一起,舌頭似乎也觸到了什么:溫溫的、甜甜的、潤潤的、濕濕的、柔柔的!人生第一次嘗到如此甜美的味道!此時的天,在旋;地,在轉!恨不得融在一起的兩顆心在顫抖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前搖后幌,撐不住的身子在慢慢地、慢慢地下降,最后落在了枯榮相間的野草坪上,細妹子被壓在了身子底下!從未有過的撫摸從她的肩背移到了胸前,有力的大手讓她既氣促又舒服,膨脹的身體有如鼓鼓的氣球,摁住這里那里又隆起。讓她吃驚的是,站著時矮大哥隱隱強起來的下身某處,現在好像在尋找突破!當她發現矮大哥的手還在下移的時候,她猛地推開了他,一個翻身爬了起來,嘴里說著:“現在不行!”便一陣風似的跑了!
人生的第一次往往都是終生難忘而且是回味無窮的,就像人生的第一口奶!
精疲力盡的矮大哥仰躺在野草叢生的山地上,望著深秋特有的藍天白云,除了從未有過的快意,其他什么也記不得了,仿佛在這山巒野嶺里什么事也沒發生過!
回到石山工地,滿弓嗲嗲說:“你死到哪里去了,屙痧痢癥啊,要這大半天,真是懶人屎尿多!”
二十幾天下來,一窯石灰所需的石頭基本備齊了。
其實,燒石灰真正的技術活在裝窯。裝窯的總指揮是滿弓嗲嗲。
天才剛剛亮,矮大哥就被叫醒了,因為今天開始裝窯,踩腳和剎拱必須今天完成,后天必須點火,不早不行。
初冬的早晨寒意漸濃,但矮大哥似乎并不覺得。秋高氣爽的天氣依然定格在他的記憶里,走在清晨的山路上,迎著習習的山風,就像掉進了蜜罐子里,一邊走一邊哼著小曲,和著男人們的腳步奔到了窯邊。
裝窯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祭窯。“祭窯頭公公了,四眼人快走開哦!”民間的說法:任何一件大事都有神靈的存在,也需要神靈的保佑,重大事件的重要時刻四眼人晦氣重,他們若在場容易激怒神靈而至整個事件泡湯。在這里,四眼人就是指那些正懷著孩子的女人和讓女人懷了孩子的男人們。滿弓嗲嗲的話音剛落“四眼人”都自覺地離開了。他繼而瞟了一下矮大哥,見他沒有什么反應,便說:“矮大哥,把雞公捉來!”滿弓嗲嗲將公雞頸毛拔下,一刀下去,雞血淋漓。他提著淋血的公雞繞窯一周,然后將雞公丟在了窯里,嘴里念念有詞。無非就是拜請窯頭公公保佑一窯石灰火到功成!
其實矮大哥對滿弓嗲嗲這一套并不買賬,在他的心里,任何事情都是事在人為,不努力必然不會有好結果,努了力的失敗純屬偶然!但千百年來,人們往往為了掩蓋自己的信心不足,懷疑自己的實力,將成功的希望托給并不存在的神靈,讓自己的心靈得到安慰!
石灰窯就像用一個碩大的陀螺在山坡上鉆了一個孔,窯體的上方是圓柱形的,高和直徑都是3米左右,底部像一只大碗。碗側是窯口,平時就像一個拱門,燒石灰的時候,拱門被砌成兩部分,上面是火口,一尺見方,下面是取灰燼用的兩尺見方的弧形門洞,它的作用主要是確保燒窯時的空氣流通,讓灰柴一次性燃盡,提高火力效率,另外的作用就是撮取灰燼,以免堵塞,影響燒窯。
祭完窯就開始踩腳了。矮大哥第一次接觸踩腳,技術并不熟練,但憑著他的悟性,這是個大不了的事。滿弓嗲嗲叫了幾個年輕人砍來三株碗口大的樅樹,去掉枝卡后,砍成合適的長度,叫矮大哥扛著進窯去,指揮他將三棵樹的一頭分開架在取灰口的上方,另一頭集中申到窯身的底部,留下一個三角形空間好點火。樹上面要一縱一橫踩滿干透了的灰柴,一直踩到“碗口”,并形成碉堡型,表面要相對成球狀,踩腳才算完成了。
從今天開始,裝窯的男人們基本上是集體開餐了,踩完腳的男人們開始吃早餐。剛端起早餐的飯碗,細妹子和幾個女菩薩走了過來,“矮大哥,窯裝好沒有?”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然后就聽見嘎嘎嘎的笑聲,細妹子無端紅了一下臉,似笑非笑地抿了一下嘴唇,飛快地瞟了一下矮大哥。正在扒飯的矮大哥也從飯碗的上沿瞄了過去,四目相接如火球相撞,差點崩出火花。
剎拱是裝窯的關鍵。滿弓嗲嗲早幾天就在窯外選好了備用的石頭,一個個都是梯形或者錐形的,從小到大依次排在窯邊,滿弓嗲嗲說:“按照從小到大的順序將石頭放下去!”然后帶著矮大哥和隊長的兒子下到了窯里,隊長組織男勞力用絞著皮竹篾芯的粗草繩將石頭一個個從木滑板上放下去。
在窯里,矮大哥他們小心地接著從窯頂滑落下來的石頭,滿弓嗲嗲指揮兩個年輕人先用哪塊石頭,放在什么地方,怎么放。矮大哥有琢心,隊長的兒子說:“這塊石頭好看些,用這塊!”滿弓嗲嗲不理他,矮大哥看懂了,但不說!很快,窯里的石頭越來越多,一個個倒立的石頭從小到大依次往窯心聚攏,緊貼著踩腳的灰柴鋪了一層,壘成了一個上面留一個口子剎拱的石碉堡。
最后一塊也是最大最重要的一塊石頭,是剎拱石,選不好會塌窯。滿弓嗲嗲帶著矮大哥在上面選了很久,它的大小、形狀、硬度都是考慮的因素。他們一會兒看看窯里,一會兒看看石頭,最后敲定了右邊的那塊。在滿弓嗲嗲的指揮下,全生產隊的男勞力都上了陣,最后穩穩地將石頭剎在了碉堡的頂端。至此,裝窯的關鍵工作算是完成了。
此后的一天半,全部男勞力都上來了,大家將一顆顆石頭由大到小全部弄進了窯里,到窯口時,還往上砌起了一米五左右的石圓柱,周圍用泥巴糊著,頂部的小石頭又堆了一米高。“矮大哥,石灰窯裝好了,你的窯裝得怎么樣了?”隊長的兒子問矮大哥。他說的裝窯有另一層含義,就是讓老婆懷孕。
其實,矮大哥和細妹子好已經不是什么秘密,原本隊長有心讓自己的兒子跟著滿弓嗲嗲學學農事那一套的,后來見幾次試探都不行,況且自己的兒子也不太爭氣,便打消了這一念頭。沒想到早幾天滿弓嗲嗲找到隊長,說矮大哥在和細妹子談戀愛,想請隊長出出主意,找個時間把酒辦了。隊長是個聰明人,矮大哥也是一個公認的好青年,更何況以后的一攬子農事都要矮大哥掌夾的,何樂而不為?既然有這樣的好事,隊長也樂得送個順水人情,便答應滿弓嗲嗲好好為他的孫女辦個特色結婚酒。隊長的表態讓滿弓嗲嗲笑得合不攏嘴,連忙把這一消息告訴了矮大哥和細妹子,要他們隨時做好準備!
今天就要點火了。
清晨,隊長安排人早早地把豬殺了,這是一年中最集中人力物力和精力的時候,每年的這天,隊里就像過年一樣,男女老少能走的都要到窯頭去大聚一餐,一來慶祝已經豐收的年情,二來大家開開葷。
全隊的男女老少都出發了,有的還換了干凈衣服,三五成群地向石灰窯走去。人們關心的是今天的窯頭飯是如何的豐富、香甜,場面是如何的熱鬧歡快。矮大哥和細妹子都在其中,他們想著自己的心事,巴望早一點辦了酒,成為正而八經的夫妻。從五里長沖吹出來的習習的山風,撩撥著他們的心,吹得他們心里癢癢的,不近的山路不一會兒就走到了!
“今天是一個大好的日子,現在我宣布!”在石灰窯前,隊長扯高了嗓子說起話來。“今年的石灰窯由矮大哥點火!現在請矮大哥去點火!”好在矮大哥這幾年跟著看了幾次點火儀式,否則一定會不知所措。矮大哥不急不忙,用火柴點燃了放在窯門口的干稻草把,舉著稻草把向天致謝,然后走向窯口,很神圣地將火把塞進了三角空間,頓時,遇上烈火的干柴熊熊燃了起來。
走出窯口的矮大哥被隊長留了下來,扯著他站在大家的面前。“叔侄兄弟、姊妹們,現在,我還要給大家宣布一件大事。今天,我們就在這里借著吃窯頭飯的機會,為矮大哥和細妹子舉行訂婚酒宴,三天后吃他們的喜酒。現在有請矮大哥的戀人李小云!”細妹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并不使其難堪,她通紅著臉走到了隊長的身邊,隊長把她拉過來,與矮大哥站在一起。“讓我們共同祝福這一對未來的新人!”熱烈的掌聲隨著習習的山風,響徹云霄,漂蕩在五里長沖的山山嶺嶺。
窯里的火越燒越旺,濃濃的菜香也隨著習習的山風漂蕩在人們的四周,早已餓不及待的鄉親們在隊長的一聲“開餐”令下動起了碗筷。
清晨的陽光照在矮大哥和細妹子的臉上,幻化出幸福的光彩!
責編:東安
來源:網友投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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